第三章 苦难
女人有一句赞美你的话便可以活下去
不知不觉，又过了将近一个月。
这一个月中，爱生白天依旧工作，晚上则在家和杨狄一起调查江宗舞最后留下的日记。杨狄也是极少出门应酬，所以再未碰上杀身之险。“ANNA”文件中所存的日记已并没有太多重要的内容，但是可以看出，瑞士之行以前，安娜的心情很不好，所以才和江宗舞一起出来玩。旅行的期间，两人的感情看上去很融洽，但是给人的感觉有些怪怪地，因为安娜总是对江宗舞有意无意地讲一些摸不到头脑的话，例如三月十七日的一篇日记给杨狄的印象最深：
“来瑞士已经半个月了。娜娜玩得很开心，但天天这么‘疯’下去会很累的，所以今天我们只是逛街散步，换一换心情。
“从旅馆出来向东行是一条市场街，但我们很少去，因为小商人只认瑞士法郎，而我们去兑钱又很麻烦。可今天我们却逛了个够。娜娜很钟情一些小玩意儿，什么钥匙扣啦，小相架的。我发现一条链子很漂亮，金黄色的细链，手工很精致，而且很便宜。我买了一条送给娜娜，本以为她会高兴地说‘谢谢’，谁知她的第一句话却说：‘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二件礼物，又是项链。’
“听了她的话，我不知是喜是悲。喜的是娜娜对我送她的东西很是心中有数；悲的是从她的语气听来似乎在埋怨我很少送礼物给她让她高兴。
“‘我的性格你很了解，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情，不在乎送多少东西给你。’我回答。
“她又说：‘所以送的项链也是光秃秃地，没有一点儿点缀，这也是你的性格。’接着便是一笑，说：‘不过我很喜欢，真的……不是谁送项链我都会接受的。’
“走了一会儿，她发现了一个很精美的日记本，便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看，然后递给我：‘你看看。’
“我接过来仔细看着。日记本是黑色的，是那种配有锁的，和我之前的那个日记本相似，但比那一本更漂亮。
“‘我发现你现在记日记很上瘾呢。’娜娜对我说，然后她就买下了这个日记本回赠给我。我用钥匙打开它，发现日记本内页中竟藏有刀片，只要用非正常手段开启它，里面的内容一定会毁掉。于是我把钥匙套在了刚刚送给她的链子上再次交给她。
“她很惊讶，问我：‘你这是做什么？’
“我说：‘我的心中秘密，惟有你能开启。’接着又拿出先前那本日记的钥匙给她，‘上一本日记我已经写完了，回去之后我会把它交给你保存。’
“娜娜看来很感动，她打开了我上一次送她的心型项链，把那颗心打开，然后把另一把钥匙放了进去，说：‘这是我最荣幸收到的礼物，我会永远把它放在身边，真希望多年以后，你能和我一起打开它，看看过去的往事……’
“我马上回答：‘当然会了，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。’
“‘希望如此吧。’她说。
“最后，我们来到了一个别墅区。这里的环境太美，太迷人了。我指着那间唯一的红顶别墅说：‘你喜欢红色，将来我把这一间买下来，我们一起在这里自在地生活，好吗？’
“娜娜的脸上充满了幸福之色：‘如果真有那么一天，我岂不是过上了天堂般的生活？’
“‘如果你嫁给我，我当然要让你天天置身于幸福之中，生活在天堂里啦！’我说。
“娜娜拉着我的手：‘我以为你就认识你的电脑呢……有时你根本不明白一个女人的心思，或许你根本没准备去了解……’
“我知道，我这个人很难接近，就是对自己心爱的人也不会太浪漫太直接地表达。但对于娜娜来说，这一点是相当致命的。她那种高高在上的气派和感觉似乎是与生俱来的，再加上身边那些巧言令色的人，使得这种感觉有增无减。但她和我在一起时，往往是她牵就我，这在别人也许不难，但对她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。所以我知道，她在很努力地迎合我，但是她的心却无法和我一样平静，她做不到心如止水，她做不到抛开一切杂念，她更做不到为爱而尽其所能。那么这样一来，她终于有一天会离开我，因为思念一个人比见到一个人有时更美。
“未来对我而言还没见到光芒。”
这是一篇在瑞士之行的日记中最有代表性的，杨狄读过它之后，隐隐觉得心在痛。
因为杨狄也觉得如此下去江宗舞与安娜之恋不会有太好的收尾，除非两人之中有一个人在思想和行为上有一个大的转变。
而之后事情的发展的确就如杨狄所预料的一般。从最后那本日记中可以看出，江宗舞和安娜常因为一些无聊的小事而争吵，而两人又都是相当倔强，谁也不肯先认错，使得小矛盾积累得很快。而安娜身边的众多追求者之中又有一位对江宗舞最有威胁的人。他叫罗水连，和安娜好像有着一种很重要的关系，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企业的总经理，是个有钱有地位的人。他对安娜又是无微不至，绝对在各方面都要比江宗舞优秀。在安娜与江宗舞不合时，罗水连非常恰当地走了进来，从而最终导致了江宗舞与安娜的分手，而安娜也正式接纳了罗水连。
再后来，日记上记载了一件极为怪异的事，是杨狄和爱生一起读到的：
“九月十一日。今天，我去娜娜家里拿一些我需要的书。她自己在家，看着比一个月前瘦了。我真的很心疼，但我已经无能为力了，因为她不再属于我。
“在我收拾书的时候，她突然把那本日记拿了出来递给我：‘这个，我想你该拿回去了。’
“但是我却又把它放了回桌子上，告诉她：‘我付出的东西从来不会往回收的。’
“‘可是它上面写了太多我们在一起时的美好日子……’娜娜说，‘放在我这里，我每次想你的时候，总会把它拿出来读，但一读到我们的快乐日子，我的心就很痛，泪水就一个劲地流……’
“我不知该如何回答，或许她对我的感情从未减弱过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，但又能怎么样呢？一对男女彼此深深相爱，却又宛如相隔千里，到不了一起，那种没有阻力般的阻力，又怎么接受呢？
“‘前天是我的生日，本以为你会来……’我说着，但声音中充满了颤抖。
“娜娜当时没做回答，她走到窗台边，我才发现那里多出了一盆奇怪又美丽的花。花是黑色的，我从未见过黑色的花，而且它没有花瓣，只有花蕊和垂下的细柔的黄色的丝。它只有两片尖细且长的叶子，一边一叶长在同样细长的茎的中下端。我又感觉到一股股淡淡的香味，应该是花发出来的。
“娜娜轻轻地抚弄着一片叶子，慢慢地说：‘如果我能预见你我会如今天这般，从前的好多事我都会重新选择……’
“‘是啊。’我说，‘每个人做出选择的时候，都会认为是正确的，但人又不可能在每次做错了选择后都有机会改正。’我走到她身边，握着她的手，‘我知道我错了很多，我知道我从未想过去给你什么，我也知道我失去了再也寻不回，但我依旧会深爱你……这是我的信念。如果我此生不能守住这个信念，那我的一生将是个悲剧。’
“谁知娜娜回过头，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我：‘你以为你不是一个悲剧吗？就算你守得住又能怎样呢？它毕竟只是个信念，而最重要的，你又守护得如何呢？其实我又何尝不想珍惜，但现在珍惜也晚了。就是当初太肯定地认为现在是我的，将来也不会失去。……水连对我很好，我想要的他都能给我，除了爱情。我知道我不爱他，但他很爱我。何况……一个女人能嫁给一个爱自己，又能给自己安全感和保障的男人就足够了，不是吗？但我不甘心……’她突然扑在我的怀中，‘我真的不甘心，我们就这么没结果地分开！’
“我紧紧地抱着她：‘对不起……对不起，我……’
“她突然拦住我的话，说道：‘今生我们不能在一起了，但我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体里……你要我吗？’
“我大吃一惊：‘这怎么行！你要嫁给他而不是我，我不能……’
“而她却说：‘不！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自己最爱的人是一个女人的幸福，我要让你记住我一辈子……’说着便死死地吻住我的嘴唇……”
看到这里，杨狄和爱生不禁相对一望。
“一个小时后，我们静静地躺在床上。她倚在我胸前，温暖的身体散发着淡香。她轻轻说：‘我的第一次给我最爱的人，我已经心满意足了，你呢？’
“‘我也一样。’我回答，‘谢谢你。’
“她闭着眼睛，轻声说：‘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。……对了，那朵花好看吗？’
“‘好看。’我说，‘它叫什么名字啊？’
“她却说：‘我也不知道，不过你以后要告诉我。’……”
杨狄看了看爱生：“转年的七月八日，你就出生了…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……”
“你是说，江宗舞是我父亲？”爱生的表情很奇异。
杨狄合上日记：“除非短时间内安娜和其他男人有过这种关系，否则你恐怕真的要叫江宗舞一声爸爸了。”
安爱生轻声说：“原来，我是江宗舞和安娜的女儿，原来我叫江爱生的。不过如果江宗舞真的是我父亲，我会很骄傲有一位如此有才华的父亲，他又这么深爱我妈妈，就像你爱我一样。”
杨狄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：“不知你有没有发觉，江宗舞所描述的那朵花，很可能就是‘ANNA’文件开始时的那张图片中的花。我想这朵花给江宗舞的印象一定很深。”
爱生又翻了一下日记：“后面还有最后一篇日记，可这个日记本还有不少空页，为什么爸爸不再写了呢？难道出了什么事情？”
忽然，她从后面的几页中发现了一张传真，似乎是从某本书中转抄下来的：
“相思草，原产亚马逊河流域。花黑色，有剧毒。花粉中含有大量毒素，可随空气传播，导致中毒。中毒情况共分两种，花粉中毒者可用特殊血清解毒；误食相思草中毒者尚无解药，但食用中毒者的血液经服用后可抑制花粉中毒者的毒性发作……”
“杨狄，你看！”爱生把这张纸交给杨狄。
杨狄看了一遍：“原来这种花叫相思草，这么美的花居然会有如此大的毒性！那放在安娜那里，岂不会……”
“莫非我妈妈是死于它？”爱生说，“死于这有毒的相思草？……自古相思都是要付出代价的，连这名叫相思的草都会如此，而我爸爸却饱受相似之苦，痛苦不会比我妈妈小多少……”
“我明白了！”杨狄叫了一声，“我全明白了！那张照片，那个‘第七人’，极可能是罗水连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爱生说，“照片上我爸妈拉着手，而莫文洁却是含情脉脉，怎么会是罗水连？”
杨狄想了想：“先不管那个人是谁，也不管这相思草为何出现在安娜家中。我推测，这份关于相思草的传真在江宗舞手上，当他知道自己心爱之人身处危险，他一定会奋不顾身去救她！同时他明白会因此而可能送了自己的性命，便将这一个个‘谜题’设下，并打电话到律师处留下遗嘱，就是关于这房子的那份。然后，他会去找安娜，从此他的日记就再没能写下去。……还记得冯律师讲的江宗舞死后的样子吗？至于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也许永远不得而知，但一定是死于相思草！”
“先看完这最后一篇日记再说吧！”爱生打开了日记本。
“九月十二日。我打电话给金龙，想从他这位植物学专家处问一下那朵花到底叫什么。金龙听了我的描述后显得很吃惊，说：‘你怎么见过这种罕见的植物？我的印象中，好像它叫相思草……不如我查一下，然后把结果给你传真过去吧。’
“我只好挂了电话，等待他的消息。
“唉，一想到娜娜要为他人妻，我就……传真来了！一会儿再写下去吧。”
如此短的日记，也是江宗舞最后的日记。
“你看，从他写的话来看，江宗舞还是准备继续写下去的。但是传真来了后，他看了就大吃一惊，自然没时间再写日记，然后他就安排好一切，准备死亡……”杨狄说，“我现在更加肯定我的猜测。”
“准备死亡？”爱生沉思着什么，“果真如此，我妈妈就不会死了？”
“可江宗舞不可能有血清，即使他可以控制安娜中的毒，难道能抑制到今天？”杨狄说，“我们假设安娜没有死，但江宗舞死后，他为什么没嫁给罗水连？也许因为她觉得对江宗舞有愧疚，但又为什么把你送人？那个追查她的人是谁？罗水连？她又怎么会在三十二岁突然失踪？如果她活着，又在哪？”
“我怎么知道……”爱生泄气地说，“调查看来只能停顿于此了。我爸爸爱上了我妈妈，妈妈也爱他，但后来终因不合而分手，妈妈准备嫁给罗水连，但和我爸爸有了我，之后因为相思草，爸爸死了，妈妈也在九年后随他而去，是这么一段故事吧？”
杨狄叹道：“若说随他而去，不必等到九年后了。”
爱生放下日记：“其实还有太多谜团没有答案。……‘我是该上天堂呢？还是该下地狱呢？我想如果可以选择，我向往天堂……’妈妈一定会去天堂的……”
然而这普通的一句话，却刺激了杨狄一下！他猛然想起了江宗舞的一篇日记：“爱生！我们还有一个可以调查的地方！”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三月十七日的日记！江宗舞许愿买下瑞士的那间别墅和安娜一起生活时，安娜说：‘如果真有那么一天，我岂不是过上了天堂般的生活？’而她失踪后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：‘我向往天堂……’，有没有可能……”
“天堂？瑞士？”爱生喃喃道，“妈妈为了躲开他人的调查，一个人悄悄去了瑞士？所以而失踪？”
杨狄点点头：“如果她真在人世，一定在瑞士！明天我们去办护照！这是最后一个希望了！”
（未完待续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