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头儿的眼睛很圆，是那种亮而不贼、又不失智慧的圆。他上得车来，颤悠悠地向车厢里边奔来。说他奔，是因为他站立不稳，只能奔。车厢中间立即就挤闪出一条道来，有几个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，可老头并没有向一个位置靠过去，“我没事，比你们抗造（经得住折腾），我没事、没事……”一边叨咕，一边就走到我跟前，我不得不站起身来，“您坐，圆老头…老人家。”圆老头伸出一只手来，搭在我肩上，一按，我就又坐在了座位上；这老圆，劲咋这大？我在心里想。
他站着我坐着，总感觉自己像做贼，我正要再站起来，前边的一个中学生站了起来，不由分说就把老人扶坐在座位上，这才让我心里安稳了许多，不再理会老人，只是望着他秃秃亮亮地脑袋端详起来，这时老人却转过身来，“是装修房子？身上弄的尽是大白粉。”我有些尴尬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灰的、白的尘土，却又看到老人身上拿着一块牌子；砸墙、大白……
“怎么，你这么大岁数还干这个？”我脱口道。“是呀是呀，再说，我也不算老，才68岁。”老人边说边伸出手来比划出一个“八”字来，我在心里却冒出一句“八格”来；这样大岁数的人，家里人怎么能让他出来揽活？真真地是“八格亚路”。老人好像看出我的想法：“我干了一辈子瓦工，身体瘦，可好着哪，你看，”他边说边站起身来，拍着我的衣服：“一看你就不会刮大白，袖子两侧白；还有，你的裤子一侧土一侧干净，说明你干活不实在，用一边的劲儿……”嘿，别说，老人说得有道理，我是有些用笨方法抹大白的，干活也讨些巧。老人又转过身来，对已经围了一圈的人说：“是不是可怜我？告诉你们，抡大锤我不一定就比你们差，比如砸卫生间的地基，”他拽过一个胖胖的中年人，“就应该这样砸，”他作势在胖子腰上一按一拥，却把那胖子“胳肢”乐了；老人又拉过一个瘦小的年轻人，“要是砸扇墙，就要先用手试一下这扇墙的薄厚，”他说着也在年轻人的前胸后背拍了几下，“然后狠劲地一抡，就那么几下，就完事儿……”
老人的这几下“示范”，把围着他的人都逗乐了，而他自己也气喘嘘嘘起来。“老人家，快坐下来休息一下吧。”有人对老者说。“不了，到哪站了，啊，到站了，我得下，我得下了……”他边说边颤颤悠悠地走下了车，车厢内又响起一阵嗡嗡的笑声。
我看着车外老人渐渐小去的身影，心里禁不住有些酸楚，真不是是敬佩他呢还是可怜他，一边又下意识地摸了下怀中买材料的钱，还在。这样摸着想着，心里不禁又鄙视起自己来。
到了木材市场，选好我要买的材料，掏钱，递过去，“你把这破木牌子给我干啥？”商家眼睛瞪的像牛蛋对着我喊。什么，我低头一看，我递给商家的钱此时已变成了一块木牌，上面写着“砸墙、大白……”我的眼睛瞪的比牛蛋大出一倍。
哇，我的天，我的三千元钱让那老家伙偷走了，什么时候偷走的？对了，就是他在拍我衣服的时候，对，他还拍了车上一胖一瘦两个人，那两个人也一定被他偷了……我忽然就记起了他那圆圆亮亮的眼睛，“亮而不贼、不失智慧，”嘁，老奸巨滑、老而弥奸，老圆，老者，真正的老者呵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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