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酒吧那昏暗的灯光下,坐在我眼前的人,他的眼角己爬满了皱纹,厚厚的近视镜片后是有些滞呆的目光,黑黑的头发中已夹杂着星星白点,他说话有些迟缓,一句话从他口中“蹦”出,仿佛他是从心底那无人知晓的角落中翻寻出的一片片发黄的秋叶,被夏日的炽热吸干水份,让秋天的风吹得离开了树,已缺失了生命的活力。无论如何我不能将眼前这个人与记忆中那意气风发、一脸阳光的笑容、幽默而俏皮话语脱口而出的高中同学阿林重合在一起。
阿林,与我同岁,是高中时的班长。那时的他,成绩在班上是数得着的,人长得也帅,能力又很强,学校集会,上台发言的少不了他,各种竞赛中也总会有他的名,他也是老师眼中能“金榜提名”的好苗子。他平时非常喜欢开玩笑,他的幽默灰谐,总能让自己身边聚集着许多同学。在学校那散发着木头气息的走廊里听到朗朗笑声,那一定少不了他的份。他是那种让女生看着就两眼发亮的阳光少年。
阿林的父母是当地粮管所的职工,这让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同学非常羡慕。我们班有农村来的,也有当地城镇中的,八十年代中期,城镇户口与农村户口还是有很大差别的,城镇户口的除了高考,可以参加机关招干考试,还可以参军,到时退伍可以安排个好单位,父母有单位的,可以退休让儿子或女儿顶替。于是,坚持苦读的大部分是农村来的同学,高考是我们跳出“农门” 的唯一途径。
高中毕业的最后一个学年,老师对我们看得很紧,每天晚自习,都要求大家必到。阿林与大家一样,也是每晚必到,可等老师一走,他就不见了人影。实际上,班上走的也不是他一个人,有成绩好的,也有成绩差的,大家也是见怪不怪的。可不久,在同学中开始流传着一个说法:阿林逃避晚自习,是与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在恋爱。这个传说,在我们同学中犹如晴天的一声雷响,许多人目瞪口呆!那时,对我们许多人来说,恋爱,是一个神秘而不敢启齿的词。于是,有好事的同学开始了他们的探密行动:等阿林一走,他们也跟着走。过了一段时间,那些探密的同学兴高彩烈地跑回了教室,又拉上几个好奇的小子往外跑,就比发现外星人降落地球还兴奋。原来,阿林真的不是回家复习,而是到学校外操场的河边,与班上那位副班长幽会。
阿林的初恋就这样被曝光了。我们同学就给他俩送了个从扑克牌中得来的绰号“正副司令”。看着 “副司令” 那满脸雀斑,我们同学纷纷为阿林鸣不平,她的才能,也只不过平平而已,论成绩,更谈不上,说外貌,那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,但大家也只是背后说着为阿林可惜而已,毕竟那是他俩自己的事。
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,高考结果,我们那一届是大败而归,仅有几个尖子生上线,而阿林也以几分之差落榜了,这其中除了那届频繁调换任课老师的原因外,象阿林这样,大概因为恋爱分散了精力而使成绩下滑不无关系吧!
许多同学转入了高考复习班学习,以待来年一搏,阿林也在其中,而他的恋人到了一个小学作代课老师。在高复班那些久经考场的高手中,阿林还是能名列前茅,老师们对他依然是那么的看好。复习不久,阿林却作出了令许多同学、老师意外的决定:不再继续复读,而是直接顶替他父亲,进了粮管所工作。虽然大家替他惋惜,但毕竟是直接工作,当时我们拚命读书,其实也不就是为了能有个工作?何况那时的粮食部门还是一个让人眼红的地方哦!这时,我知道他还与那位“副司令”保持着恋人的关系,我作为阿林比较亲近的几个同学之一,只是在心中默默地祝福着他俩,希望真爱能永远!
过了一段时间,阿林每到周未,总会来约我与另一位同学,要我们与他一起到办公室打牌,一是让我们放松一下紧张的学习压力,二是陪他值班。我们也乐得放松。在他办公室,总会见到阿林对桌的一位小巧玲珑女同事,她也总会陪我们一起打牌。有时我们与阿林暗地里开玩笑:“换女友了?”阿林就笑着说:“不要乱开玩笑哦,她可是当妈妈的人了。”通过阿林介绍,我们才知道,她已婚,比我们大六七岁,有一个女儿。但从外表看来,非常地年轻,至少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近十岁。特别是在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、刚出中学校门不久的小子眼中,那种成熟,那种韵味,会让人心猿意马。
不久,我们又开始了冲刺的阶段,渐渐地我与阿林玩的时间也少了。高考后,我上了本地一所大学,而阿林也在全省粮食系统的委培考试中,被中国科技大学录取,我们都圆了大学之梦。
可是,在第二年的暑假,让我惊诧的事还是发生了,它彻底地改变了阿林生命的轨迹。阿林与他对桌的那位女同事,终于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。在八十年代,象这种“第三者”的角色,在人们的眼中,那是一种腐化,是一种堕落,更是十恶不赦的道德败坏之举。于是,她的丈夫到单位中闹,结果是以离婚而终;而那位“副司令”也对着阿林大骂不已,结果是以分手而散;最惨的是阿林,被单位做了处分,被撤销委培资格,不得不中断学业,并被下放到一个山区的粮管所上班,那真是满城风雨。
阿林到那个山区粮管所报到的那天,是我单独陪着一起去的。我帮着他推着后面放着行李的自行车,沿着江堤一路地走着,望着宽阔的江面,让人觉得有些茫然,也有些孤寂。虽然夏季还没有过完,江边吹来的风,还是让我觉到了一丝丝的凉意。阿林有时会停下脚步,面对滚滚东逝的江水,张开双臂,大声地喊着,仿佛要将心中的闷恨,让江水带向太平洋。我俩都没有说话,其实,我也不知该说什么,因为发生的已发生,该说的,阿林心中也清楚。这种时刻,只要朋友在身边,就是一种支持,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。
我毕业后,到了外地工作,与阿林的联系也少了,许多事已渐渐地淡忘了。后来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,阿林与那位对桌的女同事结婚了,一直过着平淡的生活,前几年粮食部门进行了改制,已渐渐地走向了市场,阿林也下海经商办厂了……
这次二十周年的同学会,又让我见到了阿林。我们都已步入不惑之年,许多同学,事业有成,春风满面;家庭幸福,滋润无限。可从坐在我对面的阿林的脸上,让我更多的是读出了岁月的沧桑,还有世事无常:那些皱纹,那些星星白点,是世俗的压力,是生活的重担,是感情的煎熬给他烙下的痕迹。我曾私下偷偷地问阿林:“你后悔吗?”他只是摇摇头,什么话都不说。是啊,我们都是凡夫俗子,谁没有青春年少的冲动?谁没有冲动时的犯错?可我们要付得起冲动的代价,我们要接受得起犯错的惩罚。我面对阿林,努力地想抓住那一片片发黄的秋叶,给它添上生命的活力,让眼前的阿林与我记忆中的阿林重叠,找回昔日的印迹。这时,不禁让我想起了《梅花三弄》中的词:“问世间情为何物,只教人生死相许,看人间多少故事,最销魂梅花三弄……”
[凡人纪事]“情痴”阿林
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