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肚兜，是母亲这一生中向我要过的唯一的一件东西。
母亲在阴历2月22日这一天，度过了她70岁的生日。这一天的傍晚，母亲说要我为她亲手缝着一个红肚兜，并且要一针一线的缝，不能用缝纫机。这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一件难事，因为我从小就离开了家乡，针线活比起同村姐妹，差远了，但我不想违背母亲的意愿，只好答应下来。
我知道，母亲年轻的时候，是方圆几里内，为数不多的几个绣花好手之一，出嫁的时候，母亲所有的嫁妆都是自己一个人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，鸳鸯的枕头不必说了，单就一幅绣花被面，多少年来都是家乡女孩子梦寐以求的精品。
我还见过母亲绣的一个红色的肚兜，艳丽的芍药花儿由于绣线没有褪色，依旧逼真的赛过外婆家外前生长着的芍药花，翠绿的叶子由密密的绣线织起来，令人垂涎欲滴，红色的芍药花，一层深一层地压着绣上去，极有立体感。我和姐姐小时候一直盼望着快点长大，能够早一点穿上母亲的这件漂亮的红肚兜。其实这种肚兜在我的家乡十分普遍，肚兜大多呈五角形，上方两角穿过一根布带，绕过后颈，挂在脖子上，左右两角也缝上一根红色的布带，绕过腰后，绑在后腰脊间，下端呈椭圆形。我们家乡大多数上了年纪的女人现在仍然穿着这种肚兜，肚兜大多是用紫、红、绛、或桃红色的底布，绣上各种精巧细腻的花卉如意，而且都是亲自刺绣、精心量裁的。年轻的女孩子把自己的细腰酥胸紧紧地包裹在肚兜之中，肚兜的功能等同于现在女士们用的胸罩，等上了年纪，肚兜紧紧地护着肚脐眼和胃，不至于进风受凉，肚兜又成了一件不能离身的衣裳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母亲穿的肚兜越来越简单了。自从有了我们兄妹之后，母亲穿的肚兜往往是正方形的一块大红的棉布，修圆了三只角，又将朝上的那只角剪平，压上一长条黑棉布，用白色的线，三针一组，组成简单的线条。母亲在公休之余，已没有时间绣花了，她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给我们兄妹5人缝衣服、做鞋。她的肚兜里开始鼓鼓囊囊的装满了针线和来不及收起来的的小碎布。 冬天，她的手慢慢开始干裂了，裂开了一道道口子，那时候又没有擦手油，每次疼的捏不起来针的时候，她都去厨房里，在一个小黑罐里抹一点猪油，抹了油的手又捏不住针，这时候，她一边用沾满了油的手从肚兜里往外掏她那些宝贝，一边埋怨自己手，不中用。
有一年冬天，过年的时候，母亲去走亲戚。回来的时候，天已经黑了。她走进门来，看着我们5个人嘿嘿地笑，突然，她掀开衣襟，从肚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来。在70年代初，有多少农村的孩子见过水果糖？可我们兄妹就见过，我们看见母亲从她那件边都快磨烂了的肚兜里掏出来的，红色的糖纸包着，鲜亮鲜亮的。那个时刻水果糖的甜美自不可言喻，对母亲的肚兜也由此而多了几分偏爱。
我曾经从母亲的红肚兜里想象过年轻女人的娇媚，我吃过母亲舍不得吃从几十里外装回来被她的体温焐热的水果糖，我穿着妈妈用肚兜里装着的针线缝制出来的衣服一天天长大，无论我是一个多么依赖母亲的孩子，也无论我曾经是一个多么失落于自己的信仰和爱情的青年，在母亲的面亲，我都没有理由后悔我的人生。我不会绣花，只好一针一针认真地缝，保证针脚不乱。我也学着妈妈，三针一组，沿着黑布压的边上走成一条线，我还突发奇想地在四个角缝了四个心的图案。做好了之后，母亲说要试一试，她熟练的系着带子，不要我插手帮忙，肚兜穿在母亲身上大小还可以，但是和我曾经看见过母亲自己绣的那一件相比，简直不能比，母亲却满意地笑着对我说：“我‘老了的时候’，就穿这一件肚兜走。”
我听了，突然觉得视线模糊起来。
红肚兜
时间：2006/8/30 点击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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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芳兰 来源：陋兰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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