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亲爹亲娘-竹友原创--六竹苑-Powered by www.laoy.net

　　核心提示：...

    我曾经立誓，如果我能用文字来表达我的情感，我一定要用最美的文字来抒写我的父母。如今，我觉得我行了，虽然很笨拙，但我再也无法抑制写亲爹亲娘的欲望。

一、病来山倒

    父亲瘫了，是中风后遗症，左半身完全瘫了，更为麻烦的是，他还脑萎缩，也就是说，他还老年痴呆，傻乎乎的，完全不能生活自理了。这让我自责不已，我是学过医的，父亲的病从春节期间就有了征兆了，健忘得很，看上去有点反应迟钝了。可是我却忽视了，我明明知道他可能得老年痴呆症了，但我那时候有点漠视他。没想到五月七号，他就倒了，一个人孤零零地倒在家里，当我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到医院时，一切都晚了。我自责，深深地自责呀。

    住院初期，父亲的意识还是很清醒的，当父亲意识到自己已经偏瘫时，心急得不行。医生安慰他，说保证让他能自己走着回家，但有人来看望他时，他还是禁不住地老泪纵横。每天，我站在他的病床前，看着他骨瘦如柴，看着他如山一般地倒下，我就心酸得不行，眼泪就要流下来，有好几次我都偷偷跑到走廊的尽头让自己哭个够。我在心里问苍天，为什么要这样？为什么要让一个饱尽风霜的老人受这样的苦难？为什么不给他一个幸福的晚年呢？苍天他不答应我，只有泪水经常默默地流。

    在医院呆了两个月，当医生意识到自己实在无法帮他恢复行走的能力时，我们不得不让父亲出院了。父亲瘦得只剩下骨头，无法行走，无法生活自理，连眼神都没有了一点光泽。母亲瘦了，原来胖胖的身体就象让刀削了一圈似的，一时间竟苍老了许多。我也瘦了，几经努力减肥不成，没想到这两个月竟成功了。

    父亲病了已经五个多月了，五个多月里，喂他吃饭、吃药，帮他洗澡、洗衣，扶他走路，替他翻身，为他处理大小便……每一天，母亲就是这样围着他转。她瘦了，原本胖乎乎的脸明显塌陷下来，皱纹深了，头发越发显得稀少，白发也好象在一夜间就茁壮成长起来。母亲能这样投入地照顾父亲是我没有想到过的。以至于父亲在脑子还算清醒地时候，含混不清地说：如果没有你，我早就完了，谢谢你。。

    每天我都要去看他们，一想起要进那个家门，我的心就发闷，好象有千斤的石头压着，憋得慌，甚至有要爆裂的感觉。但我不得不去，因为他们是我的亲爹亲娘。

    一进门，就能看见父亲坐在那张藤椅上，眼睛傻傻地却带着一份很深的渴望向我张望，嘴巴也好象是永远地合不扰了，口水流得老长。呵，我还曾告诉我的女儿：你知道什么叫垂涎三尺吗？这就是。当然，说这样的话，我当时的心情还好，我开了一个心酸的玩笑。

    母亲依旧是忙着，不是洗衣就是做饭，看见我来，就开始数落父亲的不是，他又拉了多少尿在身上，又为他换了多少身衣服，他又是怎样整夜整夜地叫喊着让她一刻也没法睡觉，他又是如何的稀里糊涂。我不怪我的母亲，我知道她一个人默默地流过多少的泪，我知道她所受的苦有多少，所受的罪有多重。

    我狠狠地瞪着父亲，但不是恨，绝对不是。我开始教训他，但我真的不情愿这样，一百一万个不情愿，可是内心的郁闷好象只能大声才能发泄出来。可怜的父亲，只能是傻傻地看着我，象个犯错而不知错的孩子，一句句地顶着我，声音是那么得弱，象一只病弱的小猫。

    我的泪在眼眶里犹豫，我的心象刀绞一样地被撕碎。我的亲爹亲娘呀，我是爱你们的呀！

二、冤家聚首

    我一直觉得，父亲和母亲是前世的冤家，而且是那种纠缠不清的冤家，以至于今生今世还要纠缠在一起。

    记忆中，没有父亲母亲年轻时的模样，一点也没有，在我的印象里，他们好象没有年轻过似的。记忆中只有一个孩子，一个受伤的孩子，就象一只受伤的小鹿，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时刻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。而每一点点的风吹草动，都让她感觉到将要狂风大作，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临了。那个孩子，那只小鹿就是我，而引起风吹草动的就是我的父母。

    父亲一直很瘦，非常得瘦，我是以后从他的工作证上的照片看到的，跟髅骷似的，好象闹着饥荒的非洲人，只不过他不是黑人。在我年少的记忆里，他从来都没有笑过。家里很少有他的影子，一下班，他总是扛了一把锄头下地劳作去了，然后在该吃饭的时候回来。父亲喝酒，家里穷，他喝的都是自制的米酒。他总是一个人喝，没有人陪他，因为他只有一个儿子，余下的就是四个女儿了。除了父亲会坐在桌前吃饭，我们谁也不会，我们总是夹了菜，然后端了碗出门去吃。吃饭本来是一家人感情交流的最好时刻，可是，我们家好象从来没有过，除了过年过节会围桌而坐。

    父亲总是很忧愁，我小小的记忆里没有他的笑容，也没有留下他很多的话语，真的没有。我只记得他会经常地跟母亲说，其实那不是说，那叫吵，经常地吵，声音很大很大，他们就象是两头咆哮的狮子。有时候，他们还会操家伙，但一般都是母亲，在她的视线里，能拿到什么东西，她就砸，我们就经常听到“咣咣当当”的声响，那声音至今我记忆犹新。母亲甚至会操上刀，我们家父母结婚时爷爷奶奶留给他们唯一的一张雕花床上，至今还留着刀劈的痕迹，非常得深。看着那印迹，我都能体会到母亲一刀劈下去那心里的恨有多么深多么得重。他们的吵闹，让我们做儿女的感到十分害怕。我记得那时候，我只会哭，也不敢去拉扯他们，我们兄妹的哭声就象是为他们的吵闹伴奏，非常得激扬。

    父母一生不和的原因其实很简单，那我就费点话语讲讲吧。我的爷爷是个地主，是那种靠节俭而来的地主，因为他的勤劳，还因为他是个郎中。有了一点点钱他就买地，几乎用所有的财产买了地。解放后，打土豪分田地，爷爷不仅失去了土地，失去了财产，还失去了尊严。地没了，只剩下几间土坯房。那几间房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倒了，我曾经在那里生活到五岁。成了地主，没有了土地，爷爷的生活就穷，穷得叮当响呀。他说家里穷得只有一张床，一床薄薄的棉被呀。在寒冬腊月里，他们兄妹几个睡在一个囤积稻谷的木桶里，身上盖得却是厚厚的稻草，他们靠互相的体温来取暖，经常冷得彻夜地哆嗦不已。在我很小的时候，好象听父亲讲过他们受苦的日子，但我已经不太记得了，只知道非常非常的苦，苦的没有钱娶媳妇。我的爷爷真是很愚昧，他让我的姑姑嫁给了她的亲表哥，然后生下了几个不太聪明的孩子。后来他还让父亲娶了他的亲表妹。但是，父亲读了书，知道不能近亲结婚，工作后就主动和表妹离了。

    我的父亲有一个哥哥、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，我的伯父在父亲只有十四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，留下一个腿有点残疾的儿子，我的大姑也早早出嫁了。伯父死后，父亲用瘦弱的肩膀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。在他初中毕业以后，还没有参加工作之前，因为家里穷，也没有什么地，他不得不到临近的村庄去为别人打短工。他说，他手里拿着扁担，站在别的村庄的人来人往的大路上，等着需要打短工的人来挑选，忍受着别人象挑选牲畜般的目光在他的身边扫来扫去。而且那时候，他非常非常得瘦弱，不得不以最为低廉的价格“卖”自己，每天，辛苦得都要散了架，但换来的只是几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钱了。男儿有泪不轻弹呀！可是，父亲每每为我讲起这些往事，泪水就哗啦啦地从他不再清晰的眼里流出来，以至于泣不成声。我知道，他受过的苦比那山更重，比那海要深呀。

    我再讲讲我的母亲吧，她曾经跟我哭诉了很多遍她苦难的历史。每一次，她都是泣不成声，然后我也就跟着落泪。我读过不少的小说，看过不少电视电影里苦难的人，但我的父母的历史并不比他们幸福，在我眼里，他们的历史才是最为感人落泪的。母亲四岁就丧父了，外婆将她给了别人做童养媳。从此后，她的生活除了干活就是被打骂。母亲的右手有三个手指是没有最后一节的，那是她痛苦历史的最好见证。在她干活时受伤了，然后就烂呀，烂呀，主人也不好好为她治疗，于是，生生地把母亲三个手指都烂掉了一节，十指痛心呀，这种痛，此刻就在我的心里呀。每次看见母亲的手，我都会不由地想到她年纪小小在受苦受难的情景，那叫悲惨。我的脑海里经常佛现出一个可怜的瘦弱的小女孩，身上背着大大一个背篓，手里拿着长长的镰刀，腰弯成一张弓，光着脚板，在地里田梗上辛苦地劳作。

    在母亲几岁时，我不记得多大，我也不敢去问她了，怕触痛她心灵伤疤。她终于是受不了折磨了，偷偷地逃了。她，一个瘦弱的小女孩，披星戴月，走了很远很远的山路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，逃回到外婆的身边，但那时候外婆已经再嫁了。在我的记忆里，虽然没有母亲年轻时的模样，但我知道，她是个漂亮的姑娘。可是后来，我的外婆把母亲早早嫁了，嫁给了一个罗锅，就嫁在了父亲生活的邻近村庄。我结婚的时候流下了很多很多的泪，但我却不能想象我的母亲出嫁的那一天伤心到何种的程度。天，我不知道母亲一生流过多少泪，但我想一定够流成一条河了。母亲没有向我提起过这段往事，这一切都是父亲告诉我的，我都不曾去问母亲一句，因为那是一段多么痛苦的经历呀！一想到母亲这样痛苦的经历，我的心泣血般疼痛。我不记得后来是怎么样了，反正母亲也离了，经别人介绍，嫁给了父亲。还好，他们都还没有自己各自的孩子。

    就这样，父亲和母亲走到了一起，他们的婚姻里没有爱情，却开始了他们一生一世的冤冤怨怨。父亲是个孝子，绝对的孝子。他深深地爱着自己的父母，每天除了帮父母干活，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母亲。而母亲，除了干地里的农活，还得抚养当时已经出世的姐姐和哥哥，她没日没夜地干活，辛苦真得没法说。母亲就过着这样的没有爱却全是劳累的苦日子。母亲年轻的时候，身后拖着长长的辫子，我想一定非常得美，因为我曾经留过很长很长的发，大家都说我和母亲就象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。文化大革命时，父亲已经在县城工作了，受到了保护，没有受很多的批斗。但是，母亲却在村里经常被拖去了批斗，还被人剃了阴阳头。那不仅是痛呀，是无尽的羞辱。一个年轻女人，苦命的女人，受着如此的折磨。我们兄妹都成了地主崽子，常常地受欺侮。父亲住院时抱怨母亲是地主恶霸，那时候我开玩笑地说：你自己的爸爸不是地主吗？你不还是地主崽子吗？呵，那是带血带泪的玩笑话。唉，那长长的苦难日子不堪回首。

    就在一九七六年左右吧，爷爷病故了。而此时的父亲正在省城出差，联系不上。母亲就带着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为爷爷送终了。我能想象出父亲回来时他是多么得痛心呀。当他听邻居说，母亲在为爷爷办丧事时，不舍得杀掉栏里的猪，不舍得宰了笼里的鸡，让乡亲们没有吃到几片肉时，父亲的恨就在心里熊熊地燃烧起来了。可是，我们从母亲的嘴里听到的却不是这样的，那时候家里穷呀，非常非常得穷。最真实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，反正，父亲由此开始了对母亲的恨，恨她对不起他死去的父亲，那种恨深入到他的心里，深入到了他的骨髓，而且象雨后的春笋，日复一日地成长壮大起来。父亲从此后，没有拿一分钱给母亲花销，母亲靠自己的双手种地、养猪、干活、带着孩子，过着奴仆一样的生活。母亲怨恨父亲，怨恨他从来没有把她当着爱人，没有。于是，家里开始了吵闹，无休无止怨与恨的争争吵吵。

    我们兄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，父母一生也是这样吵吵闹闹过来的。你能想象这一切在我心灵里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吗？我敏感而易受伤，我貌似坚强却十分得脆弱，我不善言语却内心复杂，我自尊心极度地强，我就象一只小刺猬，时刻怕会受伤，我成了一个多重性格的女孩。我是多么地羡慕别人有一个和睦的家呀！我甚至渴望父母能同时抱抱我，哪怕就是那么一小会儿。我早早地把自己嫁了，含着热泪出了娘家，因为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，我渴望有一个自己的温暖的小家。但我不是不爱他们，真的爱，爱得很，但我没有办法。以至于，我的女儿出世后，我毅然谢绝母亲渴望接近外孙女的欲望，因为我不想我的女儿会在这种环境下长大，我不想让我的女儿也受到我同样的伤害。母亲很失望，我也很心痛，但女儿一岁以后，因为没有好的保姆，我还是让母亲带了女儿，但是那是在我自己的家。

三、烟消云散

    父母这种战争状况一直延续到父亲中风以后，我们这个家总算是平静下来了，但这平静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，那就是父亲的瘫痪，父亲的傻，母亲的劳累，和一家上下的爱和愁。

    父亲病了，我们儿女们都没有想到母亲能这样摒弃前嫌、无微不至地照顾父亲。住院期间，母亲每天家里医院地跑呀，受尽了劳累，我们看着她一天天地消瘦下来。可是父亲却一直在嫌弃我的母亲，只要母亲立在病床前，他就表现出无法抑制的厌恶。母亲照顾他时，他向她大吼大叫，全病房的人都为母亲打抱不平。但是，我善良的母亲默默地流着泪，承受着、忍耐着。她每天跪在上帝的脚下，为他虔诚地祷告，她祈求上帝降福于我的父亲，郝免他的罪过，给他健康，给他平安！

    出院以后，父亲的心情日渐平静了，对母亲的喝斥也日渐销声匿迹了，开始我想，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弱了，已经没有力气了吧。但后来，父亲对母亲的关心慢慢地显露出来了，都是一句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了，“谢谢你”、“没有你，我早就不在了”等等。可惜呀，这些话老天为什么要让他留到此刻来说呀，为什么不早点早点呢？

    这些天，我回去看望父亲，在扶着他练习走路的时候，他总是说，他要回家，他说，母亲的脚一定要治，不治不行了，因为母亲的关节炎犯了。他说，回家更方便治疗，他有钱。他要母亲去买药，还要母亲去菜场买一只鸡炖在药里，他说这样吃了好。他要回家，是因为他糊涂了，其实他本来就是在家里的。这段时间里，他天天念叨着这件事，他甚至求我，求我叫一辆车，把他送回家。他一天到晚就是吵着嚷着要回家，要给母亲治病。在他的意识里惦记着母亲的病，这是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。我跟父亲解释了好多好多遍了，我说，母亲在吃着药的，你不用老是牵挂她。我还跟父亲开玩笑，我说，你现在怎么记着我母亲的病，还舍得拿钱给她治病。他痴痴地说，要治，一千两千也要治，不治不行呀。母亲每每听到他的话，说：你现在怎么知道操心我的病呀？我知道她内心其实很是感动的。

    我想，现在在父亲的心里，往事可能都不复存在了，或者还存在着，但他已经被母亲的所作所为感动了，他终于放弃了对母亲的恨，终于把母亲放在他的心里去了。而母亲，也把对父亲的恨化解成对他的怜悯了吧，化作一份理解，一份体帖了。她默默地流泪，默默地照顾着、陪伴着这个让她恨了那么多年的丈夫，内心肯定是非常复杂的。

    这就是我的苦难的亲爹亲娘，有着血与泪一般的历史。我爱着他们，虽然也曾经恨他们到极点，恨他们生下了我，恨他们给我带来一个这样不幸的家，没有浓浓的亲情，没有片刻的安宁，只有永远永远的提心吊胆。但是，这种恨不是那种单纯的恨，是爱到深处的一种恨，是那种爱有多深，恨就有多深的恨呀！

    现在，父亲时常念叨着我们，母亲说，每天深夜，他会一遍一遍地叫着这些亲人的名字，让她不得安睡。我一有空就回去看我的父亲母亲，只要我一天没有回去，父亲就会不停地唠叨，说不知道我上哪去了。家里平静了，再也没有吵闹声了，我常回家看看，扶着父亲走上几圈，帮他按摩按摩手脚，陪着他聊上几句，父亲虽然看似很平静，但我知道，他非常渴望我们回家。

    我常回家看看，因为家里有我永远割舍不下的亲爹亲娘呀！亲爹亲娘呀，你们的孩子个个都是爱着你们的！永远！

－－－－－－

点击查看相关评论

　

我的亲爹亲娘

时间：2003/10/5 点击：

相关文章

相关评论

发表我的评论

本类热门

本类推荐

本类固顶